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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尚榮 (自貢)
端午節(jié)前夕,我們夫妻邀請親家夫婦一同前往成都和女兒女婿一起過節(jié),小住了幾天,回家途中,親家邀請我們?nèi)ジ豁樒穱L豆花。富順豆花遠近聞名,我們欣然前往。
汽車駛?cè)氪闲℃?zhèn)——富順,端午后的溽熱尚縈繞周身,推開車門,空氣里彌漫著沉甸甸的豆花氣息,一絲古老井鹽鹵水與泉水的氣息在鼻端游蕩,似喚醒了體內(nèi)所有未曾安眠的渴念。親家母引著我們朝富順老街深處走去:“喏,胡三的豆花鋪子就在前頭,那碗蘸水浸透了幾世滋味,這才是資格的正宗富順豆花?!苯诌吇掖u斑駁的門擋,匾額上“胡三豆花”幾個大字赫然顯出。
小店門庭裝修甚是簡樸,有一些仿古特質(zhì)。廚房里,豆花的蒸汽正一綹一綹飄散,如輕籠面紗。最初的豆花是用碩大的石磨磨出來的,這種石磨豆花,默然承載歲月滄桑,圓潤磨槽里的斑斑印痕,是被一重重日子用豆粒與泉水滴磨出的年輪。如今恐怕都與現(xiàn)代文明接軌了,淘汰了石磨,改用粉碎機了吧。
不管怎么改,制作工藝是傳承的。灶間鐵鍋里豆花正輕漾微瀾,宛若剛剛凝結(jié)的瓊漿玉脂。只見那老師傅目光如炬,抄一把長柄銅瓢探入鍋中,動作輕柔宛若撫琴弄玉。沸水輕旋、白浪翻騰間,他凝神屏氣,手腕一沉、忽地微揚——銅瓢里的豆花便已提將出來,恰如捧了一朵浮起的、雪絮凝結(jié)的溫柔云團,輕輕落到粗陶碗中。
服務(wù)員托著碗遞來,那溫潤瑩白顫顫微微,恰似美人初醒、輕攏的薄紗:“豆花三分點做,七分全賴蘸水穿魂?!?這碗顫巍巍的軟玉珍饈靜臥碗內(nèi),仿佛一束被井水淘洗千年的羊脂白璧,又或是剛初晴時的第一捧浮雪,溫潤潔凈。指尖拈箸,輕輕觸及,便是軟玉般的微顫。舉箸之間,凝白細滑的豆腐花竟毫不粘連,宛若初冬雪末簌簌零落于碗內(nèi),其柔韌之微妙,真是“碾玉為肌復(fù)作羹,瓊漿點作嫩寒輕”,每一塊都自有風(fēng)骨。
凝眸于那碗魂靈般的蘸水:暗紅油亮如同深藏閨閣的胭脂琥珀,碎米辣椒、青綠蔥花、芝麻、花生碎、以及秘料交織成錦繡鋪陳。我小心提箸,只揀碗沿一絲豆花邊緣輕輕點蘸,唯恐力道稍重便要破碎——那抹潤澤嫣紅剛剛觸上白玉凝脂的剎那,便如寒梅初綻于瑞雪之上。箸尖點上豆花微蘸蘸水,那凝脂似的純白迅疾被這縷艷紅侵入、暈染開來,仿佛羊脂玉沁染了丹砂,冰肌融入了胭脂,“玉色嫩紅參差動,冰瓷沾破暗香來”。那紅亮醬汁游過豆花微隙,細流迤邐,瓊脂之肌便隱隱透出一種醉顏酡紅,未食已使魂魄先酥之感。
看見我小心翼翼的吃法,服務(wù)員走過來告訴我,這豆花吃法是有講究的,你這樣吃叫做“白玉粘紅”,就是將豆花在蘸水上輕輕粘一下;還有一種吃法是將豆花放入碗中,然后用筷子把蘸水夾入碗中,放在豆花上一起吃,這叫“飛紅入玉”;實際上最好吃的還不是這些方法,我好奇地看著服務(wù)員,急不可耐的聽著。服務(wù)員不慌不忙地說:這歷來豆花的最佳吃法就是“牛打滾”。“牛打滾?!薄皩Γ褪菍⒍够▕A起來放入蘸水中翻滾,讓蘸水浸透整個豆花,然后夾起來放入口中。那個蘸水的香辣,豆花的軟嫩爽滑,盡在口中。那才叫爽!”
我按照服務(wù)員的介紹,用牛打滾方法試了一下,還真是別具風(fēng)味??磥磉@豆花的吃法還頗有講究。
小坐之際,由于尚未到午飯時間,廚房老師傅有些閑暇,便過來坐在我身旁,給我講起了他父輩胡老先生做豆花的往事。“我們這胡三豆花是非遺傳承,我父親以前做豆花是用石磨推,石磨分上下兩扇(兩塊),下面一扇是固定的,中間一根磨芯作為中軸,上扇中間開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洞口,用水發(fā)泡過的黃豆從洞口放入,轉(zhuǎn)動上扇,豆?jié){就沿著兩扇磨子間流出來了,而這兩扇磨子又是放在一個磨盤上的磨盤承接磨出的豆?jié){,流進容器,豆?jié){就磨好了。我經(jīng)常想起父親俯身于一方石槽前——這青石槽已包漿溫亮,邊角早被磨出了流利的圓潤弧度?!崩舷壬_始講起了父親磨豆花的經(jīng)歷,他一勺一勺緩緩添入浸泡飽滿的黃豆,手腕穩(wěn)健地推著磨盤手柄。豆粒在石磨的親吻間化作瓊漿汩汩流下。他推著沉重的石磨徐緩轉(zhuǎn)起,粗糙掌心下的每一條掌紋似乎都與青石上的曲線、凹陷的磨槽融作一起,皆被豆與石細細琢磨得深了?!澳雽子駢m心碎,漿涌銀河帶月明”,千年石磨之音亙古悠長。這雙蒼勁有繭的手所打理的每一道工序,將豆子的俗骨凡胎點化成溫良之玉,早已浸染了光陰氣息。今天這豆花吃得真是痛快,不但滿足了味蕾需求,還了解到了不少豆花制作流程和品嘗之法??芍^收獲滿滿。
黃昏時我們終于返程,車漸遠行,回首望去暮色正悄然籠罩街巷,胡三豆花館的燈籠也已亮起。忽然念及親家母碟中余痕微茫的一抹暗紅——那色澤悄然溫潤了所有人的眼角與嘴角,既像是夕陽熔化的漿液,又如同我們體內(nèi)余熱未散的血脈;它以溫?zé)釋⒄廊斯?,使舌尖上那抹難以定義的微妙滋味,最終沉淀為血肉間難以割裂的親緣。
那一晚,我總見一方陶碟幽幽浮出記憶:清亮亮豆花與胭脂色蘸水盈盈相對,如初雪擁吻了梅朵,冷艷中藏著柔意無限。原來至味不過如此——豆花入腹,半是氤氳煙火水汽,半是千年石磨碾磨日月流淌出的泉聲;兩股清流蜿蜒著,竟緩緩匯成了我心中不曾枯竭的一縷鄉(xiāng)愁井泉。
舌尖微末處的乾坤,終成了血脈歸處的地圖——那盛蘸水的半盞陶碟在心底清晰起來:一邊盛著溫潤潔白的羊脂玉,一邊浸著濃烈赤紅的琥珀液;它非但是味道的陰陽兩儀圖,抑更如一豆燈火,瑩瑩映照著人間生生不息,代代炊煙不斷之景深。
【作者簡介:謝尚榮,筆名:之云。四川自貢人,中國詩歌學(xué)會會員,中華詩詞學(xué)會會員,自貢市作家協(xié)會會員,自貢市文藝評論家協(xié)會會員,自貢詩詞學(xué)會會員,榮縣作家協(xié)會詩詞專委會副主任。著有詩集《詩邊就夢》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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